院士方復(fu)全：發展新質生(sheng)產(chan)力，需要“蜜蜂式”人才
今年全國兩會，“新質生產力(li)”“高(gao)質量發(fa)展”成為(wei)代(dai)表委員關注的焦點話題。
日前，全國人大代表、民進中(zhong)央常委、中(zhong)國科學(xue)(xue)院院士、首(shou)都師范大學(xue)(xue)校長方復全接(jie)受(shou)新(xin)京報記者(zhe)采訪時表示，在技術飛速迭代的當下，高(gao)等教育更(geng)需要耐心和淡定，要重視基礎學(xue)(xue)科建(jian)設，解決“卡脖子(zi)”問題同樣離不(bu)開科研上的“樸”與“拙”。
在發展新(xin)質生產力(li)方(fang)面，方(fang)復(fu)全認為，北(bei)京(jing)擁(yong)有眾多高校和科(ke)研院所，應該利用好這些優勢，但(dan)也需要(yao)“科(ke)技經理人(ren)”這樣的(de)“蜜蜂(feng)式(shi)”人(ren)才的(de)助推，真(zhen)正將研究(jiu)成(cheng)果轉化為新(xin)質生產力(li)。
全國人大代表、民進中央常委、中國科學院院士、首都師范大學校長方復全。新京報記者 裴劍飛 攝
基礎學科人才培養離不開耐心和淡定
新京報：基礎學(xue)科(ke)(ke)是(shi)(shi)學(xue)科(ke)(ke)的基石(shi)，培(pei)養基礎學(xue)科(ke)(ke)人(ren)才是(shi)(shi)建(jian)(jian)設(she)創新型國家的關鍵。在基礎學(xue)科(ke)(ke)建(jian)(jian)設(she)方面，首都師范大學(xue)是(shi)(shi)如何做的？近年來取(qu)得了哪(na)些(xie)成績？
方復全：我國高度重視(shi)基(ji)礎(chu)學科建設，近年來，國務院、各部委相繼出臺具體措施。比如正在實(shi)施的(de)“基(ji)礎(chu)學科拔尖(jian)學生培(pei)養(yang)(yang)計劃2.0”，這一計劃旨在培(pei)養(yang)(yang)新一代(dai)適合新時(shi)代(dai)需求的(de)拔尖(jian)人才。
按照規劃(hua)，未來全國將建設300家(jia)左右的基礎學科(ke)拔尖學生(sheng)培養基地。首都師(shi)范大學已經建設有3個基礎學科(ke)拔尖學生(sheng)培養基地，分別(bie)是數(shu)學、歷史、中(zhong)文。這三個學科(ke)跨(kua)度很大，因此我們(men)也進(jin)一步依托首師(shi)大燕都學院，探索學科(ke)交叉型創新(xin)人才培養途徑。
燕都(dou)學(xue)院的學(xue)生在入校新(xin)生中(zhong)(zhong)選拔，然(ran)后接(jie)受分段(duan)式(shi)培養，包(bao)括通(tong)識(shi)教育階段(duan)、學(xue)科基礎(chu)教育階段(duan)和(he)專業教育階段(duan)。學(xue)生可以得(de)到(dao)跨(kua)學(xue)科跨(kua)領域的融合培養，有利于開闊視野、增(zeng)強知識(shi)運(yun)用中(zhong)(zhong)的創造性(xing)。
新京報：在基礎學科的建設中，這(zhe)樣的跨學科培(pei)養能為研究帶(dai)來哪(na)些益處？對人才培(pei)養有哪(na)些幫(bang)助(zhu)？
方(fang)復全(quan)：我的研(yan)究(jiu)領域是(shi)數學(xue)，在數學(xue)研(yan)究(jiu)上，如(ru)果(guo)只(zhi)是(shi)沿著一條(tiao)線往(wang)(wang)前探索(suo)，可以(yi)取得成績，但一些更(geng)具有創造力的發現，往(wang)(wang)往(wang)(wang)來自更(geng)廣(guang)闊的視野。因此我們一直強調，理科(ke)學(xue)生(sheng)也要具備人(ren)文素養、藝術素養。要全(quan)面培(pei)養人(ren)才、跨學(xue)科(ke)培(pei)養，開展跨學(xue)科(ke)的交流，涉獵廣(guang)博的知識，鼓勵學(xue)生(sheng)探尋生(sheng)活(huo)之(zhi)(zhi)美(mei)(mei)、學(xue)術之(zhi)(zhi)美(mei)(mei)和生(sheng)命之(zhi)(zhi)美(mei)(mei)。
如(ru)今，我(wo)們(men)的知(zhi)識(shi)已經到了“大(da)爆炸”的階段，技(ji)術迭代越來越快。如(ru)果還把教育的意義局(ju)限在灌輸知(zhi)識(shi)層面，那一定會面臨(lin)人(ren)工智能的重大(da)挑戰，因為人(ren)腦對知(zhi)識(shi)的積累一定比(bi)不過電腦。
因此，當下各階段(duan)的教育中(zhong)，重心都應(ying)該(gai)逐步轉向(xiang)對個(ge)人綜合素(su)質和(he)創造力的培養，特別是在高等教育階段(duan)，要想辦法讓學生(sheng)發展學習(xi)和(he)探索能力，而非學到了什么具體(ti)知識。
新京(jing)報：作為來自高校的人大(da)代表(biao)，你曾表(biao)示(shi)，科(ke)研需要(yao)“十年磨(mo)一(yi)劍”的精(jing)神(shen)，教(jiao)育同樣需要(yao)耐心(xin)、淡定(ding)，要(yao)讓大(da)學(xue)踏(ta)踏(ta)實(shi)實(shi)開展教(jiao)學(xue)科(ke)研工作，培養杰出(chu)人才。從你的觀察來看(kan)，現在教(jiao)育開始有耐心(xin)了嗎？未來還應該(gai)付出(chu)何(he)種努力？
方復全：黨的二十(shi)大報告提出，教(jiao)育、科(ke)技、人才(cai)是全面(mian)建設社會主義(yi)現代(dai)化國家的基礎性、戰略性支撐。堅(jian)持教(jiao)育、科(ke)技、人才(cai)“三(san)位一體”統(tong)籌推進，才(cai)能開辟(pi)發(fa)展(zhan)新(xin)領(ling)域新(xin)賽道，不(bu)斷塑(su)造發(fa)展(zhan)新(xin)動能新(xin)優勢，推動區域協(xie)調發(fa)展(zhan)。
例如，近(jin)年來高校教師的科研(yan)評價正在發生(sheng)變化，從原來偏向講究數量，到現在更多(duo)考察質(zhi)量，有(you)影響(xiang)力的代(dai)表作、代(dai)表性(xing)成果的價值已超過發表了(le)多(duo)少篇論文。
但在社會(hui)(hui)層面上(shang)，看待升學(xue)發展路徑、大學(xue)專業(ye)選擇的(de)觀念仍亟待轉變。因(yin)此，教育評價(jia)問題不只(zhi)是教育本身(shen)的(de)評價(jia)，而是社會(hui)(hui)評價(jia)，還包括社會(hui)(hui)觀念上(shang)對“成才(cai)”“成功(gong)”的(de)定義，應避(bi)免讓一些(xie)有天分的(de)學(xue)生因(yin)為(wei)其他干(gan)擾(rao)因(yin)素放棄真正的(de)興趣，要讓他們選擇更能體現(xian)自己創造力的(de)領域。
同時，企業也應(ying)該破除“唯出(chu)身論”，綜合考量人才(cai)(cai)素質。從(cong)政府層(ceng)面，也要盡可能給高(gao)校(xiao)(xiao)更(geng)多(duo)自(zi)主(zhu)權，盡量少給高(gao)校(xiao)(xiao)排名、少做一(yi)些形式化的教(jiao)學評估，讓教(jiao)學、科研(yan)能更(geng)專注。這(zhe)樣，從(cong)事基(ji)礎學科研(yan)究(jiu)的青年人才(cai)(cai)才(cai)(cai)能更(geng)有(you)耐心、更(geng)加(jia)淡定。
科技成果轉化，需要更多“科技經理人”
新(xin)京(jing)報(bao)：2023年12月舉行的(de)中央(yang)經濟工(gong)作會議提出(chu)，要(yao)以(yi)科技(ji)創(chuang)新(xin)推(tui)動(dong)產(chan)業創(chuang)新(xin)，特別是(shi)以(yi)顛覆性技(ji)術和前沿技(ji)術催生新(xin)產(chan)業、新(xin)模式、新(xin)動(dong)能，發(fa)展新(xin)質(zhi)生產(chan)力。北京(jing)擁有(you)眾多高校和科研院所，應(ying)該如何借助這些優勢(shi)發(fa)展新(xin)質(zhi)生產(chan)力，推(tui)動(dong)產(chan)業升級？
方復全：我認為(wei)新質(zhi)生產力(li)的核(he)心在于(yu)創新和人才。北京是全國(guo)人才高地，優(you)秀的高校、科研院所云集，實現首都的高質(zhi)量(liang)發展、提升新質(zhi)生產力(li)水平，必須發揮人才優(you)勢，要用(yong)好人才、做(zuo)好科技(ji)創新。
從(cong)數據上(shang)看，北(bei)京基礎創新成果、專利數量在(zai)全國都排在(zai)首位，但在(zai)產(chan)業落地方面還有很(hen)大(da)提升空間，發(fa)展新質(zhi)生產(chan)力(li)就是要(yao)把這(zhe)部分科(ke)技(ji)(ji)成果轉(zhuan)化為有價(jia)值的科(ke)技(ji)(ji)產(chan)品，實現成果的可轉(zhuan)移。
應當看到，現在正缺少(shao)有這方(fang)面經(jing)(jing)驗的(de)(de)人(ren)才，需(xu)要更多的(de)(de)“科(ke)技(ji)經(jing)(jing)理人(ren)”，他們可能不是專(zhuan)(zhuan)門(men)從事(shi)科(ke)學(xue)(xue)研(yan)究，但也懂相關專(zhuan)(zhuan)業，是一種“蜜蜂型”的(de)(de)人(ren)才，實現從科(ke)學(xue)(xue)技(ji)術到產品應用間的(de)(de)嫁接。經(jing)(jing)相關機構統計(ji)，參(can)照國際標準，在“科(ke)技(ji)經(jing)(jing)理人(ren)”的(de)(de)數量上，北京還有80%的(de)(de)缺口(kou)，數量大概在3000人(ren)以上，有很(hen)多的(de)(de)專(zhuan)(zhuan)利亟待轉化(hua)。
新京(jing)報：應該如何(he)彌補這個缺口？你有(you)什(shen)么具體建(jian)議？
方復(fu)全(quan)：這(zhe)類“蜜蜂(feng)型”人才應該具備三方面的(de)素質，首先最(zui)好是(shi)專業(ye)出身，具備一定(ding)的(de)技術(shu)背景。同時還要(yao)進(jin)行過(guo)多(duo)專業(ye)方面的(de)訓練(lian)，比(bi)如管理學、營銷學等。此外，還需要(yao)有一定(ding)的(de)市場經歷，要(yao)在相關行業(ye)里有過(guo)實踐。
為(wei)了讓(rang)技術成果轉化(hua)有效，還需要政(zheng)府(fu)或相關基金(jin)會(hui)的(de)支持，提供(gong)必要的(de)原始投資基金(jin)或優(you)惠政(zheng)策(ce)，為(wei)科(ke)學家的(de)科(ke)研成果轉化(hua)“扶上(shang)馬(ma)、送一程”。
同時，也要(yao)培養一(yi)個(ge)“容錯”的(de)氛圍(wei)，科技成果的(de)轉(zhuan)化中一(yi)定要(yao)允許失(shi)(shi)敗的(de)發生，不(bu)能因為階段性的(de)失(shi)(shi)利(li)就裹足不(bu)前(qian)。
新(xin)京報：2020年，北京國家應(ying)用(yong)數學中心組建(jian)。你領銜該中心精準醫(yi)療應(ying)用(yong)中的建(jian)模與大型計(ji)算這一研(yan)究項目，面向成像技術，研(yan)發新(xin)型CT裝備(bei)，該項研(yan)究取得了哪些成果？
方(fang)(fang)復(fu)全：這項研究與公眾(zhong)的聯系(xi)很(hen)密切，我(wo)們提供了在虛(xu)擬(ni)場景下進行腸鏡檢查(cha)(cha)的可(ke)能(neng)，是一(yi)種(zhong)安全、非侵入性(xing)的檢查(cha)(cha)方(fang)(fang)法(fa)。
傳統醫學影像檢(jian)驗中的腸鏡都(dou)必須(xu)采用嵌入式，來檢(jian)查腸道內有(you)沒有(you)息肉等問(wen)題，如果應用CT仿真成像技術(shu)，只需要CT掃描，對后臺數據(ju)進(jin)行(xing)處理后就實現(xian)三(san)維重建，直觀呈(cheng)現(xian)受(shou)檢(jian)者的腸道內部結(jie)構(gou)，醫生(sheng)就能直接看到腸道內有(you)沒有(you)息肉、有(you)多大(da)，并了解到準(zhun)確的定位，可(ke)以減少受(shou)檢(jian)者的痛(tong)苦，也(ye)降低(di)檢(jian)驗時的風險。
這項技(ji)術的另一類應用場景是在工業(ye)檢(jian)測領域。比如各類新能源車(che)的電池，我(wo)們(men)通過(guo)CT對(dui)其進(jin)行穿透(tou)式掃描(miao)，可以對(dui)電池進(jin)行安(an)全檢(jian)測，查看其有沒有安(an)全風險。當然，這些成(cheng)果的實現都依托學術界(jie)、產業(ye)界(jie)的深度(du)合作。
解決“卡脖子”問題，離不開科研上的“樸”與“拙”
新京報：我國一直強(qiang)調高科技自(zi)立自(zi)強(qiang)，突破(po)“卡脖(bo)子”問題(ti)，請以你的實(shi)踐為例，談談我們有哪(na)些(xie)優勢、還會面臨哪(na)些(xie)困難。
方復全：對標“加快高端醫(yi)療設備國(guo)產化進程，推動民族品牌企業(ye)不(bu)斷發展”的(de)要求(qiu)，我們(men)一(yi)直在努力，目前優勢體現在各種軟件(jian)的(de)底層算法，這在國(guo)際(ji)上(shang)都是領先的(de)，但也要看(kan)到(dao)，在硬件(jian)制(zhi)造和綜合工(gong)藝上(shang)與國(guo)際(ji)先進水平(ping)仍有差距。
我們(men)在努力做(zuo)中國人(ren)自己(ji)的CT，提高(gao)醫學(xue)檢驗(yan)水(shui)平。去(qu)年，我們(men)研制出了全球首臺骨科專用彩色錐束CT樣(yang)機，能夠實(shi)現皮質骨和松(song)質骨細(xi)微結構的低劑(ji)量、高(gao)清(qing)晰度的成(cheng)像，通過對骨小梁的形態學(xue)分析(xi)，揭示骨科疾(ji)病中的力學(xue)和功能變(bian)化。同時，通過完全自主知識(shi)產權的成(cheng)像過程(cheng)建模及高(gao)精度求解算法，實(shi)現多組織(zhi)識(shi)別，使得(de)肌肉、肌間脂肪、軟骨、骨骼等組織(zhi)結構具有更高(gao)的區(qu)分度，從而(er)提高(gao)診(zhen)斷準確率(lv)。
但是(shi)也必須(xu)看(kan)到(dao)，現(xian)在一(yi)些高端醫(yi)療器材器械還無法全鏈條實現(xian)“國產化”，這些“卡脖子”的問題必須(xu)一(yi)步一(yi)步地(di)解(jie)決，技術與商業(ye)落地(di)相(xiang)結合，需(xu)要更(geng)多的耐(nai)心。
新京報：對于(yu)致力于(yu)解決重要科技(ji)領域“卡脖子”難(nan)題的青年學生、科研人員，你有什么寄語？
方復全：我在(zai)首(shou)師(shi)大2023級研究生(sheng)的(de)(de)開學(xue)典(dian)禮上(shang)曾經給(gei)學(xue)生(sheng)們分享過自(zi)己的(de)(de)故事，在(zai)大學(xue)求學(xue)時，我常常以著名物理學(xue)家楊(yang)振寧(ning)先生(sheng)的(de)(de)一(yi)副對聯“寧(ning)樸(pu)毋華(hua)、寧(ning)拙毋巧”為座右(you)銘。在(zai)當下，學(xue)術(shu)上(shang)這種“樸(pu)”和“拙”的(de)(de)精(jing)神依然有(you)價值。
快節奏的社(she)會生活會讓我(wo)們(men)(men)陷入一(yi)種相(xiang)對(dui)焦慮的狀態，很難(nan)靜(jing)下心來，但科研(yan)恰(qia)恰(qia)要能(neng)坐住“冷板凳(deng)”。一(yi)方(fang)面，我(wo)始終呼吁社(she)會評價能(neng)給青年學(xue)子多一(yi)些寬容，允許他們(men)(men)“試(shi)錯”，另(ling)一(yi)方(fang)面，解決“卡脖(bo)子”問題(ti)更(geng)離不開科研(yan)上這(zhe)種“樸”與“拙”的精(jing)神。要打好(hao)基(ji)礎，重視基(ji)礎學(xue)科，不能(neng)投機取巧(qiao)。
